4/20/2008 9:54:13 PM
  ——我其實是被詛咒了吧。
  ——吶!我真的是被詛咒了吧!
  ——喂!
  「嗯?」
  一張非常樸素的臉龐正露出淡淡的、細微的即使是非常熟悉的人也必須要仔細觀察才能看的出來的幸福笑臉轉了過來。
  「您怎麼了嗎?」那張臉這麼問道。「主人。」
  「有哪裡不適嗎?」那張臉似乎有些困擾地問道,只不過可辨識程度已經低到了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才知道覺得困擾的程度。
  就是妳啊——
  我的不適就是妳造成的不是嗎啊————!?
  「您看起來似乎真的很不舒服啊?嘴角跟附近的臉頰肌肉在抽筋啊?啊!該不會是吃了不乾淨的海鮮後食物中毒而且還是神經毒素——!?」
  呼…呼……來—深呼吸———
  嗯!
  哼!
  「不……我沒有吃海鮮……當然也沒有食物中毒……。感激妳的關心。不過在此之前,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妳一下。」
  「哎呀!主人……要請教我事情?這真是……請不用客氣,敬請隨意、盡情地問吧!請問是什麼事情呢?」
  「那我就不客氣了……。」
  停了一下。
  深吸口氣——呼——將氣息緩緩吐出。
  這是一種神聖的儀式,就像祈雨的祭祀上必須獻出的心意與崇敬的舞蹈跟咒文一樣——也像是吸毒者的狂歡派對上不可缺少甲基安非他命是一樣的。先不去管祈雨的祭典跟吸毒者派對這兩種聚會究竟適不適合放在一起比較,總而言之,這是為了能夠平靜訴說事物所不可或缺的。
  雙唇微微輕啟,淡淡的白色霧氣從顫抖著的唇瓣溢出,洋溢著讓觀者炫目的美感。
  「妳……」
  「是的?」
  「剛剛……在我飛出去之前——是妳按下起爆開關的吧。而且是在聽到了唯一待在爆破範圍內的只有我時便擺出『立刻!現在!馬上!』的態勢跟光燦的微笑一邊按下起爆開關的吧!」
  述說的語調十分平靜,話語的主人臉上也是相同平穩的微笑。唯獨話語其中蘊含的意義實在不是他人聽到時可以保持冷靜的內容。
  「哎呀,主人的五感真是敏銳!您在那樣的狀況下怎麼會還有辦法知道我這裡的事呢?」
  那張臉微微地歪著頭,露出了似乎有些困擾跟困惑的表情,與那張臉相連的後腦上束成馬尾的黑髮隨著腦袋歪斜而傾瀉。
  「雖然失禮,不過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喔。不論我再怎麼地大膽或是任性妄為,那種像是謀殺的事情跟簡直就像是變態殺人狂的舉止表現——都是不可能做的喔!因為我是個人嘛。」說完後,臉孔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人。
  人類。
  女人。
  構成自我的認知——當中最基本的要素,作為『人』的自己。
  在那之上堆疊著的,是伴隨著『人』這個身份而必然來到社會性與構成它的社會價值觀,這是人為了能夠與他人和平相處所必備的共通的知識與枷鎖。
  不過——
  「身為『人』的妳的確不會那麼做呢。」
  很平靜的接受了。
  非常理所當然地、平穩地認同了,那麼——
  「但是。」頓了一下,嘴角上揚。
  「身為『妳』的妳就會這麼做吧。女士。」
  「嗯!就是這樣!————主人!」
  說完,兩人很有默契地相視而笑。
  那張臉露出了如同向日葵般耀眼的幸福笑容,非常率真地、毫無愧疚地說著。
  ——而且連那句『主人』還停了一下是怎樣?
  是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
  啊啊!百分之一百萬是故意的吧!啊啊!
  平穩對視的兩人間橫貫著溫暖的氣流,但周圍的人們卻不約而同地收緊領口,想『趕快回家喝加了香料的熱酒,洗個暖呼呼的熱水澡,然後跳上床用枕頭也好、棉被也好把頭蒙起來什麼也不要管!好好地爆睡一場!』的心情充斥在除了在場的某兩人以外的所有人心中。
  好吧,其中一個不是人,應該說看起來不太像人類。
不論是隨意披散在頸後的金線般的淡金色髮絲也好,還是在月光照耀下似乎發出朦朧光輝的白皙肌膚也好,身著滿佈精緻刺繡的古風長袍、穿戴著同樣佈滿精緻圖樣的金屬製輕型胸甲與束腰的纖細身軀也好,平穩溫潤的溫柔嗓音——全部都完美無瑕。
無可挑剔。正因為實在太完美了,反而感覺不出活人的氣息。
  那身影實在太過靜謐,靜得乍見只讓人覺得見到了一比一的美麗人偶。所謂美得太過火就是這樣吧,完全沒有現實感,就算站在面前也不會意識到的——人偶般的人。
  另一個穿著樸素黑袍的女子則是完全可以肯定是人類,沒有光澤、隱約可見粗糙毛細孔的暗沉肌膚也好、乾燥毛躁的黑髮也好,矮小的身軀從臉蛋到身材都毫無特色,唯獨那多層次的雙眼皮大眼還算是有些突出,但是略為上吊的三白眼只讓人感覺到兇惡、陰險之類的負面特質,所以不提也罷。總而言之,是個若是在團體中可以很方便地將各種討厭傳言加諸其上、隨意中傷的對象——給人這樣印象的女子。
  完全相反的兩人正溫暖地微笑著,像人偶的人被女子稱作『主人』,主人則稱女子為『女士』。
  不管怎麼看都顯然是主僕關係,雙方談話時用詞十分莊重,特別是主人——有時甚至會莊重到讓人覺得他並非是對奴僕、而是對貴客說話。
  「女士,妳在按下去之前,難道沒有一絲絲的愧疚感或是對無視職責的自己發出一聲喟嘆嗎?」
  「嗯……」女子再次向右垂下腦袋露出沉思狀,這似乎是個十分深奧的問題,她將頭髮在指尖纏繞,然後放開,不斷重複著這個過程,非常認真地思索著,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答案似乎出來了,於是她再次綻放笑顏說道:「只有一瞬間。」
  「…………………………」
  「說完全沒有是騙人的喔,不過因為那時間實在太短暫了,嗯,基本上是可以直接無視的程度,所以呢~~結論是:完全沒有喔!」
  「…………………………………………」
  「啊……大哥哥石化了!」一旁的小孩子這麼說道。
  不行了……啊……我真的不行了…………
  妳的聲音中真的完全沒有任何愧疚呢。
  為什麼總是可以這麼樣地誠實呢?
  妳的話語中總是這麼誠實,特別是在述說不好的話時,就特別誠實。
  沒有虛飾也不拐彎抹角,連逃避責罰、推諉責任這種事都不做,也從不把身為侍女的職責放在優先順位,只是誠實地忠於自己的慾望、只遵照自己的意願跟法則去玩遊戲,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
  ————這種差勁的事情。
  ——————。
  ——————……。
  ————其實我還滿羨慕的…………。
  (不過……)
  (就算是裝的也好,拜託妳稍微有點愧疚的樣子啊————!)
  無視行將風化的主人,女子起身走向等在一旁的孩子們說道:「好了好了孩子們,天色已經晚了,都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了喔,我們趕緊去大吃一頓,好讓你們上床睡覺去了!」
  「咦耶——人家不要——!」
  開玩笑!好戲都還沒下檔呢!
  「不要也~不行喔!」女子露出異常明艷的微笑,「因為再欺負下去,我尊貴的主人就要死掉了!」
  妳也知道這叫欺負人啊!?說起來,妳真的覺得他『尊貴』嗎?
  類似的心聲迴響在眾人心中,不過要是說出來了,下場肯定不是被嘴巴欺負幾句就可以算了的、必定是筆墨無法形容的慘狀。
  「哎呀,主人。」她伸手拉起已經萎靡不振的主人、將另一隻手撫上柔細髮絲說道:「您也別坐在地上了,趁孩子們去吃飯的時候,咱們去清理一下您的衣服吧,全都是灰塵啊;您的儀容也必須打理一下才行,亂糟糟的又翹又亂。」
  確實如她所說的,那美得不像是屬於人間的身影,身上應當是純白的長袍,現在從頭到腳都是黑漆漆的,全身都是火藥燻煙的味道,她撥開擋住眼睛的頭髮擦拭臉上的髒污。這時眾人才發現,男子的雙眼都被繪滿奇妙花紋的布條嚴密地罩了起來,從他平時的舉止完全看不出來有哪裡不方便的地方。

※ ※

  人聲鼎沸的酒館內擠滿了的客人,雖然已經過了用餐的時間,但現在正好是下了工的礦工們用酒精跟喧鬧洗去一身疲憊的時候,店內擠得水洩不通,油脂跟汗水的味道與劣質酒精的氣味、煙味跟煤炭、泥土味全部都混在一起,那味道說有多難聞就有多難聞。
  孩子們跟他們暫時的監護人挑了個味道最不重的位置坐下,桌上滿滿都是烤雞腿、烤全雞、熱炒三層肉之類幾乎沒有蔬菜的高油脂菜餚,唯一的一盤生菜拼盤還是女士強制性點的,但目前仍然完好。
  孩子們嘴裡塞滿了油膩膩的肉,臉上跟手上都是醬汁,桌上一片杯盤狼藉,監護人一臉不悅。
  「喂!你們給我差不多一點!菜啊菜!」一個粗獷,臉部線條跟肌肉曲線都給人岩石印象的男人說道,腰間掛著一把大砍刀,顯然是以打獵維生的人。他指著完好無缺的生菜拼盤怒罵:「一丁點都沒有碰啊!快吃!不吃的話我就塞進你們嘴裡!」
  「不要緊張啦,大叔!我們會吃啦!我可不想被那個阿姨殺掉啊!」
  「嗯嗯!沒錯!」
  「嘴上是這樣說,等會你們都把肉吃完了也差不多飽了吧!那這堆菜要塞在哪個胃裡啊!啊!說啊!」
  「大叔你真的很囉唆啊!會吃就是會吃啦!拼死也會吃下肚的啦!」
一個少年很不爽地揮舞手上的筷子,上頭挾著的三層肉跟著他的動作一顫一顫的,把肉塞進嘴裡,他有些擔心地環顧桌面:「說起來……那個阿姨跟那個優雅的大哥怎麼還沒出現,再不出現的話,菜就要吃完了啊!」
  「他們好像還在整理衣服喔。」一個女孩說著。
  「那也整理太久了吧!」
  「因為樣子實在太悽慘了的關係吧。你看!」她朝窗外點了點頭。
  「嗯?」
  眾人將視線轉向窗外,酒館的外面是臨時的停車場,在視野角落有兩個人。
  男人靜靜地站著,身上的胸甲、束腰都已經清理掉大多數的髒污放在一旁,女士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把刷子刷著長袍上的髒污,仔細地、慎重地、像是虔誠的工匠。
將長袍刷乾淨後,她將長袍脫下掛在一旁的樹枝上,男人褪去華麗大衣後身上穿著黑色的貼身上衣跟長褲。腰身柔韌如蛇,原本沒有血色的雙唇現在鮮紅豔麗。不知道是月光的關係、還是他的肌膚真的隱約發出朦朧光輝,他給人的感覺更加虛幻了,卻也更加有真實感。
  像是退去了白色羽毛的不祥烏鴉,像是卸下了天使偽裝的惡魔。
  時間好像靜止了下來,聲音都從世界消失。
  只有那兩人。
  女子拿著梳子仔細梳理髮絲,指尖緩緩地在髮間移動,配合著呼吸、配合著脈搏,輕柔地撫過。男人的嘴唇跟著節拍微微顫動,呼出冬日的細微白煙。
  (啊……原來如此。)
  少年心裡似懂非懂地了解到某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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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en Chen Hua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