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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因為這句話。
「我們去看看本土的鄉野風情吧,辣葉。」慎思面帶微笑的說著。
雞皮疙瘩、寒毛直豎。
可是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自己的確很想看看本土的農村景緻跟故鄉有什麼不同。
於是……
「喂……可以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小辣子聲音低沉地說。
「嗯?跟商隊一起旅行啊。包吃包住又有錢領,而且還有雇請保鑣,一路上保證安全無虞。」
拿到了認證後,他們馬上就找到了在往西北方前進的商隊中幫傭的工作,現在是出發後的第二週。辣葉坐在馬車的馬伕席上,而慎思坐在她旁邊。
「那種事我知道!我不是指這個!而是――」她指向身旁馬上的身影,「為什麼這個女人會出現在這裡啊!」
「什麼『這個女人』啊!妳這丫頭真沒禮貌!我當然是來工作的,工作!」茵克騎馬跟在馬車旁。帶著深紅的墨色馬尾高高豎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驅穿著奉實用為最高準則的俐落旅服,在手腕上與小腿處包覆著輕巧的戰甲,深色肌膚配上暗金色的瞳仁有種野生食肉動物的氛圍。
「妳不是會長嗎!不待在聯會裡行嗎?」小辣子有點不悅。
「會裡非要會長才能處理的事,我已經都事先處理好了。再說我本來就要去首都一趟。」
「那妳直接去首都不就好了嗎?跟著這種巡迴商隊不知道要多久才到的了成夏!」
他們加入的是巡迴各地做買賣的商隊,會在一路上經過的村鎮做短暫的停留,要抵達孟斐斯公國的首都成夏保守估計最快需要二個月。
「反正又不急,」茵克不以為然的說。「我也很久沒有出任務了,正好回味一下!」
「有什麼好回味的!而且這根本就不是妳的任務!明明是妳自己突然跑出來說要做護衛,也不管商隊主人有沒有答應!」
「我根本不需要別人點頭!不過是只要有盜賊出現,我就打倒他們拿人去換賞金罷了!而且我也沒用他們的任何東西,不用付錢也不用給飯吃就有一流保鑣護衛商隊,說起來是他們賺到耶!」
「請不要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商隊本來就有請護衛,不需要妳來多管閒事、搶別人的工作做!從根本上來說,無視他人意願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對!」
「什麼無視他人意願啊!大老闆明明都點頭了!」
(不點頭不行吧……)
在旁聽著兩人隔空交鋒的慎思想起商隊老闆汗流浹背的身影。心神一轉,他轉頭看著小辣子側臉想道:(辣葉……這陣子很奇怪啊……)
不知道什麼原因,小辣子跟茵克從第一次見面就處不好;只要茵克出現,小辣子的心情就很差,跟茵克說話時也常不自覺地話中帶刺,不過茵克似乎並不在意。
在夏都城的某天晚上慎思跟茵克提到這件事時:
「你沒發現嗎?」茵克眼睛發亮、帶著惡作劇的表情說。
「什麼?」慎思眨眨眼。
「算了……」她語中含笑說道。
「唉呀、唉呀~~沒想到你這個善於揣測他人想法、把別人放在手掌心中像球一樣玩弄的老狐狸,遇到跟自己有關的事情就變得很遲鈍呢~~」
「跟我有關?究竟是什麼事?」他皺眉說道。
「呣~~嗚呼呼!你自己慢慢想吧!啊~~青春真好啊~~」
語焉不詳的對話強制終止,結果到最後他還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是茵克從中途加入商隊後,慎思知道原因了,雖然那原因跟自己無關。
茵克唯我獨尊、無視他人的自我性格跟重視律法、禮節與他人感受的辣葉完美相剋,彼此都對對方的觀點感到不以為然;辣葉對茵克不顧他人感受的行為舉止憤愾不已、茵克則對囉哩囉唆、老喜歡管她閒事、將禮義掛在嘴上同時身體力行的辣葉嗤之以鼻。
要慎思來說的話,他完全同意小辣子的看法,但他若是想要『比較』安靜的日子,顯然還是保持沉默不偏向哪一方是比較明智的選擇。
不過……
「兩位小姐。」慎思沉聲說道,兩人停下動作。
「我強烈建議兩位保留氣力,接下來我們還有很長旅程要走。所以……請兩位閉上嘴以維護公眾安寧……謝謝。」
雖然兩人氣得幾乎腦袋冒煙,但慎思冰冷堅硬的聲音成功迅速地將她們的腦袋降溫,茵克硬是將臉別開,而勉強將話吞進肚子裡的小辣子只能悶悶的盯著眼前的風景。
一行人保持沉默前進了一段時間,遠方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其中飽含惡意。
聽到了有點麻煩的聲音,女騎手唇邊綻放無畏笑容,她轉向慎思:
「這是我的東西!你可別插手!」
「是是是,妳可別太欺負人家喔。」慎思有些無奈的說。才說完一隻箭破空而來,目標是坐在馬伕席上的辣葉。
(!)辣葉還來不及反應,箭已經在茵克的手裡!
「小丫頭!把妳的屁股好好放在座位上,有灰毛的在妳旁邊,不用擔心妳的腦袋不保!」說完,確認了對方只有一隊人馬後,她疾馳至對手跟前跳下馬,雙手握著像是匕首但兩側有著從刀柄延伸出去的像鉤又像小刀的武器。
黑髮如瀑翻飛,她巧妙運用落地時身體彈起的力道將身體以舞蹈的要領伸展出去,側邊小刃挑起馬蹬的皮帶,手腕一翻割斷皮帶與騎士的跟腱,騎士慘叫跌落,沒有理會,她轉身用相同的手法接二連三地割斷對手的跟腱,騎士落馬的同時用另一把較長的匕首挑起他們的武器再切斷他們手腕或手肘的韌帶。
以結果來說對這群盜匪而言是殘酷異常,對茵克來說卻是既有效又省事。
小辣子看著這殘酷的場面感覺心臟像是被人狠狠地搥了幾下,生在酒館的她不是沒見過那種幾杯黃湯下肚後的狂怒鬥毆,但她從沒見過這種冷靜的蓄意傷害,而且很明顯就是要讓對方殘廢;另一旁的慎思則是分析著她與十年前的差異:
(茵克……刻意使對手殘廢……這不是以前的她會做的事。)慎思皺起眉頭看著她手上的匕首,(以前是使用鴛鴦刀,而不是用這種接近半暗器的陰邪武器……)
商隊的幾個保鑣趕過去將盜匪捆綁起來並進行緊急包紮,其中一人對茵克說:「茵克會長!妳不覺得妳做的太過火了嗎!」
「哎呀,一點都不覺得。」她毫不在意保鑣帶刺的眼神說道,「這樣才有效率!而且你們人手本來就不夠看管他們,這樣就算不去請警察來押解他們回城裡,也不用擔心他們想要逃走或是反抗啊!我是在體貼你們耶!」
「那還真是謝謝妳的體貼!」一位跪在顯然動脈被整個割斷的盜匪身旁正忙著為他止血的保鑣說,「現在他們不需要警官押解,而是需要棺材車――如果他們的血止不住的話!」
身體的重要肌腱附近必定有較密集的血管分佈,環顧四周,其他的盜匪的傷口都或多或少的不停流出泊泊鮮血。
看著眼前的情況,慎思向一位保鑣說:「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去最近的城鎮請求調派警官跟醫療團隊前來嗎?」保鑣點點頭,取得商隊主人的同意便策馬前往城鎮,身影消失在塵土中。
慎思輕拍小辣子肩頭說:「沒事,妳到馬車裡頭去,讓我來處理。」小辣子臉色蒼白地進了馬車,而慎思則前去協助處理傷患,與茵克擦肩交錯時,他投以譴責視線。

※ ※

離最近的醫療機構有二天路程;帶著負傷的盜匪也不可能做生意,商隊一行人乾脆就地紮營等警官與醫療人員來接手。將情緒仍不穩定的小辣子安置好後,晚上輪到慎思看顧營火時,他決定跟茵克好好談談白天的事情。
「妳為什麼要割斷他們的韌帶!?那不是我認識的妳會做出來的事。」
「喔,那時我還不懂事嘛!那個時候我的確是個天真小白痴沒錯。你就忘了吧!被人記得還有這麼白痴的時期很丟臉啊!」
「這跟天真無關!」慎思嚴厲的說,「妳今天的行動很明顯遠遠超乎必要以上!」
「我只是選擇最有效、最安全的手段!你想想,如果只是把他們打暈,天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從背後捅你一刀,或是沒綁緊那些傢伙又被他們找到機會逃走那該怎麼辦!搞不好還有同夥!等那些逃走的傢伙帶著援軍殺過來時可不能舉白旗說:『大爺您行行好~~饒了我們吧――』!」
「妳這是在……!」話聲未落,兩人從地上跳起,背靠著背、擺出備戰姿態,將所有感官提昇至最大限度搜索四周的動靜。
某種東西飄散於夜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蓋上了一襲白紗。
是當地特有的大霧嗎?
不。
如同酷暑中的溼氣,又溼又黏,像是無形的漿糊裹住全身、滲入身體每一個毛細孔中的殺意從四面八方湧現,那是種被鐘形水母罩住、然後被牠又細、又長、無所不在的佈滿刺絲胞的長觸手纏滿全身的感覺。
「開、開什麼玩笑……」怒罵聲從齒縫間擠出,為了不讓內心的動搖顯露出來故意發出聲音,不知是否因為全身肌肉線條都拉緊到極限的緣故,女戰士身軀微微顫抖。
(從哪裡來的……?)慎思嗅著空氣(沒有人味……不是人類!)
餘光瞥向一角,在不遠處警戒的保鑣沒有異狀。
這麼誇張的殺意足以挑起生物性的深層恐懼,就連一般人都感覺的到。他們沒有察覺到的話也就是說……
(目標是我嗎……他們大概連這裡的聲音都聽不見吧。……到底什麼時候展開屏障的!?)
不管要使用什麼樣的法術,受到干涉的人或物體,其周圍的吩尼包括空間的連接處都會有微妙的振動,高明的術者可以將振動減到最輕,但無論如何都絕不可能做到完全沒有痕跡的程度,這是世界的法則。
沒有氣味。兄弟。
(野睿!)
不是之前那個東西!很像,但不是。
(應該還有一段距離才對,移動了嗎?)
不清楚,到處都找不到足跡。
(清理真徹底……)慎思恨恨地想,他沒回頭的向背後喊道:「茵克!」
「什、什麼?」牙齒喀喀打顫。
「這不是人類!妳到馬車裡去!它是衝著我來的!」
「我、我知道了!」
沒有遲疑,力抗束縛的魔咒,茵克立刻跳進馬車裡。
彼此都是老手,知道敵人不是自己能夠對付得了的對手就迅速撤退,沒有用處的幫手只會礙手礙腳。
確認茵克確實進入馬車內後,慎思大腦中一直處於半休眠狀態的戰術中樞系統判斷目前的身體機能不足以對應目前的事態,馬上對全身下達指令:
戰鬥用肢體控制程式.以權限二級限定啟動。
全偵查機能.以權限二級限定啟動。
身體構造以分子等級進行結構轉換,所有再構成程序在三千五百分之一秒內完成。
全系統再啟動――完畢。
(在哪裡――)
將所有程式配合目前的系統配置與需對應事態進行最佳化後,將『觸角』伸展至周圍的所有空間,探尋遭到修改或被鎖定的情報――分析完天文數量的情報的情報與戰術中樞系統得出的結論是:
沒有任何情報或是吩尼受到干涉,因為對方一直就在這裡。
「可惡……這怎麼可能!?這麼巨大的存在是怎麼辦到的!?」
那個存在待在和慎思所站的位置完全相同的位置,只是它是在這空間的背面――無限反射的鏡面中的另一個世界。
它以輕柔得近乎是藝術的動作穿越了分隔兩個空間的界線,因為沒有干擾到這個空間的吩尼又是突然出現在這個空間中,所以慎思才會沒有發現到這異常巨大的存在。
世上的一切皆有重量。
空氣有重量、石頭有重量、感情有重量、記憶有重量――即使是靈魂也有它的重量。
此乃因其存在。
一份太過強烈的情感可以重創它周圍的一切;一個太過巨大的存在可以擊碎它所在之處的一切,其力量就來自來襲的海嘯自身,翻滾、翻滾、撲上岸,沖掉路徑上的小小沙堡。
不知從何而來、為何而來的它緩緩地從接近無限延伸的平面向中心收攏成為緊閉的鬱金香花苞形,隔絕世上的一切。
它輕輕地碰觸慎思――以這巨大所無法想像的輕柔。
(這是在……試探我嗎?)
像是貓咪用身體磨蹭主人般,它在慎思全身上下撫摩過去。
(嗯?)
空間中的殺意稍減,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慎思覺得自己像是被好奇的貓咪盯住的東西,而那隻大貓好像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要吃嗎?可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耶?好奇怪呦!』類似這樣的感覺。
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發動攻擊,慎思將物理性與精神性的屏障全數展開,面對這麼強大的對手沒有可以反過來探測對方的餘裕。
沒有對手會沒有破綻。
沒有放過對手精神情感的變化,「你是誰?」慎思向它問道。
沒有回答。
殺意如浪潮海水迅速退去,慎思覺得呼吸變輕鬆了,但它沒有離開。
貓咪坐在不遠處,保持隨時可以撲上去的距離,輕輕地擺動尾巴、豎起耳朵,好奇地研究面前的東西――慎思。
「你是誰?」慎思再次問道。
貓咪微微擺動腦袋――離開了。
一面追逐著對方的蹤跡,慎思一面喊到:「茵克!可以出來了,對方離開了。」
沒有回應。
「茵克?」慎思打開馬車門,他看到茵克臉色慘白縮在角落裡。
「茵克?妳怎麼了?」
沒有問『妳還好嗎?』,這是沒有意義的問題。
「慎…慎思……那…是什麼?」雙唇已無血色。
「我也不知道……」慎思搖頭,「那決不會是人類,那是一種純粹的意識生命體,但我沒見過那麼巨大的。」
「我們……惹上了什麼……」生物與生俱來的恐懼本能將她擊垮。
靠著牆壁的身軀徐徐滑落,眼眶中淚光閃爍,眼淚之所以沒有流下來,是女戰士最後的矜持。

※ ※

那已經是多久以前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一個身影這麼說著,然後把抱在懷裡的某個東西放進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
那是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包含著某種像是忍耐著什麼的語氣。其中沒有淚水的味道。
那個地方實在是太深了,不論什麼東西都進不來,不論什麼東西都出不去。
「如果……如果這世上有『如果』的奇蹟的話……去找一個即使在一起也不會覺得寂寞的存在……」
有著祈求的意味,是為了誰而祈求呢?
「然後好好地捧在手心裡,絕對不要讓它從指縫間流掉……如果,遇到了覺得『能夠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的人,也要好好地給予感激,然後將它的身影與一切記起來,這就是誰也搶不走的寶藏……」
像是在吟唱著咒文。
「要記得……只有知道付出並不會有回報的人伸出的手……才是可以一直握著的手。」
「褪盡了一切,仍然只有望著本質的人的目光才有讓人無條件承受的資格――不管會不會因此而受傷。」
嗯,我記得了。

※ ※

「夏晨~~夏、晨~~」黑砧叫著青年。
「什麼事?」青年回過神來。
「不吃的話就要冷掉了!」黑砧指向桌上的菜餚。
「這…這個很好吃……請吃吃看吧!」芯淰手上捧著小碗,怯怯地說著。
「啊。」夏晨拿起刀子將剛出爐的海陸蔥燒烤餅切成小塊,分到每個人的碗裡。
他們抵達西都城已經數天,現在正在下榻旅店兼營的餐廳吃早餐。
西都城是孟斐斯公國西方的衛星都市,位在呈直線橫跨國境的科地斯山脈間,鄰近都是花崗石岩山地形、沒有可以耕作的良田,官方就著它天然的隘口地形修建關卡。佔著地利之便,各地的物資、商品都會先經過這裡再前往首都成夏,西都成為極為繁榮的貿易都市,舉目所及都是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餐廳裡也到處都擠滿了飢餓工人。
看著遠方被雲裁掉山頂的山岳,「這裡好多山……我想去看看……」芯淰呢喃著,自言自語被鼎沸人聲淹沒。
「嗯,那就去吧。」
「好啊!看起來好像很漂亮!我們一起去爬山吧!」
夏晨跟黑砧分別表示同意。
「咦?」芯淰沒有想到居然會得到回應。
為什麼會聽得見呢?這裡明明那麼吵?
「工作已經快完成了。再等幾天吧。」夏晨說道,一邊往芯淰的碗裡添了幾塊肉。
「呣……吶!那個女生為什麼嚇成那樣?我們又不是去嚇她的!」黑砧突然說道。
黑砧跟夏晨常常突然展開跟原先談話主題毫不相干的對話,芯淰已經習以為常了。
她大略猜得出來那是他們的工作,不過這幾年的流浪生涯也教會她:保持沉默、守口如瓶、不要多問。
「她只是覺得困惑。」夏晨往他們碗裡的烤餅淋上肉汁說道。
少年腦袋微傾:不懂!
「她覺得受到威脅,但不曉得自己被什麼威脅,只知道『很危險』這件事。對威脅感到恐懼是生物的本能,──不過像她這樣長期與危險接觸的人情況又會有些不同。」
芯淰與黑砧投以好奇的目光,彷彿看著積木堆疊成屋的孩子般閃爍生輝。
「一般來說,這樣的人本身必然有著喜愛刺激與冒險之事、同時對未知事物抱持強烈興趣的人格特質。
「他們習於征服危險與未知,從中取得物質上或精神上的利益,例如:販賣稀有物品得到的鉅額金錢、受人景仰的名聲、征服秘境的快感等。這可以給予他們自信心,同時他們對自我的認知也是建立在這些事物上,因此這些人多半相當高傲,對自己的勝利感到驕傲、自豪,同時渴望有更多更困難的挑戰讓他們去擊敗。
「但也因為如此,當他們遇上自己知道無法征服與理解、並且『生還』的挑戰時,他們就會失去了自我的價值,對自己感到懷疑。」
「………………」
「………………」
聽著這一番仔細說明的兩人嘴巴張得大大的,插著烤餅的叉子定在半空中,顯然是有聽沒有懂。
「……簡單地說就是一個大家都說他很會畫畫的人,突然有一天全世界的畫評都說他的畫很差勁,於是那個人就開始覺得自己其實畫的很差、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優秀、過去得的那些獎都是假的。」夏晨頭痛地皺緊眉頭說道。
「這樣聽得懂嗎?」
「呃……好像有點懂、又不太懂……」黑砧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著。
「……我好像懂了……」芯淰沉吟道,「我覺得我好像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嗚――我不懂,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少年沮喪地縮起肩膀,他看起來是如此敏感、脆弱且纖細,那美貌似乎並未因此而失色,反而更增加了早已注意黑砧多時的女性們將他擁入懷中疼愛的衝動;幸運的是,洶湧人潮帶來了忙碌工作讓她們還能維持不衝過去的理性。
芯淰輕輕拍著黑砧的臂膀(兩人同坐在椅子上身高還是差了一截)安慰道:「沒關係,我也不太懂,我們一起學。」
「小淰……」黑砧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把她抱在懷裡用臉頰磨蹭著她的紅髮。
夏晨看著這讓人會心一笑的兄妹相親相愛圖想道:『說是姐弟應該比較正確。以精神年齡來看。』一邊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阻擋那些眼睛發紅、死命盯著芯淰的女子,她們看起來就像隨時要衝上去把她掐死的樣子。
夏晨想起有著北國晨光瞳仁的青年。
(他的機能運作沒有問題。雖然系統版本比較老舊,但經驗彌補了處理速度不足的缺陷。要突破防壁並不難,但不能排除會造成系統崩潰的可能性……資料損毀就沒有意義了。)
(還有那裡的事態也應當儘快收拾。)
夏晨眼睛深處閃過光芒。
(……還不足以進行修正,程式也尚未就緒――)
看著對小女孩吃著飛醋的女服務生湊過來想要藉介紹新餐點之口、行隔離之實。
青年眼中閃過某種異樣。
那穿著防風外套的青年身影和眼前的少年重疊。

※ ※

聲音流了進來。
「好像醒了?」
那是誰的聲音?好像聽過……
「茵克小姐!茵克小姐!」有隻手在搖動她的身體,「茵克小姐!」
視野緩緩開啟。
周圍是木板……空間很大……
(!)她猛地坐起。
「這是哪裡!?」茵克問道。
「這裡是往西都路上的崗哨站,這間房間是他們借給我們的。」辣葉一邊將毛巾放入水盆中、然後取出擰乾,一邊回應道。
「崗哨?這是怎麼回事?」離最近的聚落應該還有好一段路程才對?
「妳已經睡了三天了。那些趕來的警官看到一群手殘腳殘的盜賊可是非常不高興,一點也不。他們堅持要起訴你『防衛過當』的罪名……」辣葉平靜說道。
「什麼!」茵克非常岔怒。
辣葉聳聳肩。
她端坐在椅上,尊貴的氣息縈繞身軀。
「這個嘛……因為妳有專業格鬥技巧、且具備致人於死所需要的所有相關技能與知識。所以……妳應該也知道如何不對對方造成永久性傷害,同時又能逮住他們的方法――這是他們的說法。而我必須說,我完全同意他們的看法。」她仰起頭顱,正面對上茵克的目光。
「沒有見過世面的小丫頭……」茵克不屑地啐了一口,「妳懂什麼!?那種漂亮又自以為高尚的人權主義在戰場上一點用處都沒有!那可不能幫妳保住妳可愛的小臉蛋!」
「……我沒有打算跟妳爭辯什麼。」
茵克眼睛瞇了起來。
「我認同妳將那批盜賊的反抗能力完全瓦解的判斷;但不認同妳刻意將他們的韌帶整個切斷的作法。現在警官必須挪出人力派人在他們的病房前站崗,而不能直接將他們關進大牢。」
「呵……那麼現在那些警官大人打算什麼時候要請我去法院喝杯茶啊?」茵克惡意地說道。
「妳不需要去。」辣葉依然保持平靜,茵克睜大眼睛。
「慎思已經跟警方交涉好了。我們――我、慎思、還有妳,我們三個人從現在起脫離商隊自行行動。因為不能再給商隊主人添麻煩,而且現在商隊的人是討厭妳討厭得要死,而慎思主張不能把妳一個人扔在這裡,說什麼妳精神不穩定。」辣葉不悅地補上一句。
「總之,我們必須在警官們改變心意之前帶妳一塊離開這裡。――還有妳最愛的賞金。」她用下巴指了指放在一旁小圓桌上的袋子。
茵克瞪著辣葉,辣葉也直瞪著茵克。
流倘於兩人間的氣流銳利得似乎可以將人給大卸八塊。
感覺過了許久,漫長得讓人難以忍受,但實際上不過才經過一、二分鐘而已。
正當兩人僵持不下時,木門發出咿嘎聲緩緩打了開來。
聽到門軸轉動的聲音,兩人像是彈起似地將頭轉向木門。
慎思走了進來。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握住情況,輕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兩位請不要再大眼瞪小眼了好嗎?」
「這是怎麼回事!?」茵克將矛對準青年。
「――辣葉都跟妳說過了吧?就是這麼回事。」兩人對峙了一會,慎思繼續說道「既然醒了就趕快去梳洗一下,吃完飯後馬上出發。」
沒有給她提出異議的機會,慎思走出房間。

※ ※

「你要去哪裡?」茵克坐上馬背問道,他們現在正要離開崗哨,路上的士兵幾乎毫無例外地對茵克投以敵意。
「西都。」慎思回答。他現在坐在馬伕座上駕馭馬車,這是跟崗哨裡的士官便宜買來的載貨用舊馬車,前頭栓了兩隻體能已經無法負荷作戰要求、但又尚未進入老年的退役雜種馬。
「那個傢伙離開後,氣息最後是斷在往西都的方向。」
回憶起那份殺意,茵克不住顫抖。
不知有無察覺馬上騎士的異狀,慎思繼續說道:「途中會經過卡那村――那個有神秘昏迷病患的村子,我要去看看,」他看向馬車中的辣葉,他已經將想要調查『神秘昏迷者』事件的想法告訴她了。「……有些事情必須親眼見到才能確定。」
「……灰毛的。那個……那個東西是怎麼回事?它為什麼會盯上你?」死命壓下某種讓聲音顫抖的東西。
「我不知道。」
「灰毛的――……!」
「我沒有說謊。我也沒遇到過。」
「那……該……該不會是什麼……來找你報復的怨靈之類的?像是不幸給你纏上被耍的團團轉,結果從此掉入地獄深淵的傢伙之類的。」她努力發出嗤笑聲。
「若是那樣,那它顯然應該跑去找妳才對。」
「你說什麼!?」
「光想想妳砸毀了多少間房子就知道了吧,人類暴風。」慎思輕嘆口氣,用寫滿無奈的聲音描繪,「對妳恨之入骨的人想必隨便算算都有幾個中隊,這些人的怨念加一加要形成那樣規模的意識體應該是可能的。」
「什…什麼嘛!本來就是那些人要把房子蓋在那裡的!而且巷戰時房子受損本來就是理所當然!應該說沒有受損的房子才是有問題!」
「什麼跟什麼……擅自把別人家的房子拿來作陷阱給搞得千瘡百孔、用完後隨隨便便就『隨手』給炸了也算在內嗎?妳這強詞奪理的女人,看來在這十年間妳也依然在不可理喻之路上勇往邁進啊……」
慎思輕輕放鬆肩膀,用遙遠的視線眺望遠方,像是看著大樓倒塌紀錄片在眼前快轉。
「嗚嘎――!你還真敢說!你才是心機深重的娃娃臉灰毛老狐狸!」
「瞧會長大人說到哪裡去了。」
茵克坐在馬背上咬牙切齒地回罵,慎思則是一派悠閒地駕馬,不時回個幾句踩踩她的地雷。
就這樣,談話的主題與注意力在不知不覺間被巧妙地置換掉了。
辣葉坐在車廂內,靜靜看著兩人間的你來我往。
蔚藍美眸宛若大海琉璃。

※ ※

3/8/2008 8:40:23 AM
結束了。

時間:四十三分又二十九秒。
敵方負傷:三十二人。
敵方死亡人數:零人。
我方負傷:零人。
我方死亡人數:零人。
戰鬥結束。
戰力損益評估結束。
目標:完成。

結束了。
就只是這樣的東西。
除此以外以內都沒有別的。沒有任何感慨,就像家庭代工的必需數達成一樣,不存在的空虛感。

「該怎麼辦呢~~?」
黑砧帶著燦爛的純潔笑容,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把失去意識的前一秒的對手、此刻的路障往牆上丟去,人體與牆面接觸發出詭異的噁心聲音,另一手揮舞著裝填特殊子彈的強力手槍。
「通知警方人員進行回收作業,等他們確認結果之後就可以回去了。」語畢,夏晨將短刀收回腰際,簡短一瞥滿地的傷患與戰鬥造成的瘡痍。
結束上一份工作後,兩人閒閒沒事跑去接了一個擊破大型非法集團的根據地,並且盡可能留活口好讓他們接受法律制裁的麻煩任務。
因為任務中自行取得的資料(例如:帳本、貨物出入紀錄等)可以另外賣到高價,所以兩人採取先潛入蒐證、盜取資料以確保情報不會在戰鬥中損毀,等資料到手後再行破壞的瑣碎麻煩方式來完成任務。
「哎呀哎呀!兩位幹得真是漂亮呢!目標人物跟身份都已經確認了,辛苦了!那麼兩位,按照老規矩,報酬請至聯會領取。」前來協助回收犯人的聯會人員如此說道,旋即轉身離去。
「請稍等。」
「請問還有什麼事?」
「我們取得該集團的內部資料,請協助處理交易事宜。」
「……這些是犯罪證據吧。應該直接和警方交涉就可以了。」
「不與任何正式或非正式的官方機構進行直接接觸是我們的原則。」
「……原來如此。」聯會人員露出理解神色。
確實有許多職人討厭跟官方的執法機關扯上關係,因為職人的工作內容與執行手法時常是走在法律邊緣,警方對職人的存在本身也非常感冒。
例如這次的任務:本來毫無疑問應當是由執法機關進行的,卻委交警方以外的『非正當性的合法工作者』來執行,不論是心理上還是顏面上都難以接受。
然而就如同『非正當性的合法工作者』為了豐厚報酬或是自身的理由接受『正當的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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